“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诗仙李白笔下的白帝城现在仍是重庆市奉节县重要的旅游景点,尤其是在奉节县提出弃“煤”重“绿”的口号之后。但在“黑金”逐渐褪去光泽,生态旅游熠熠生辉的同时,奉节县也难免要经历煤炭全部退出后的隐痛。
2016年12月,华电国际重庆奉节发电厂 1号机组通过168小时满负荷试运行,这是华电在渝第一台正式进入商业运营的机组。按照设计时一年有效发电时间4500小时计算,奉节发电厂年需燃煤255万吨,然而目前电厂不得不面对没有本地配套煤矿的尴尬局面,只能去外地采购煤炭。
“一方面是当地大电厂受到了较大影响,另一方面,奉节县的煤矿全部关停之后,对整个工业经济影响很大。”一位刚刚跟随市发改委和能源局走访过奉节县的重庆能源行业资深人士告诉《能源》记者。
资料显示,奉节县曾是全国100个重点产煤大县之一,煤炭储藏量达1.5亿吨。然而,在2016年重庆市煤炭去产能过程中,奉节县展开了“百日关矿”、“关矿攻坚月”等专项行动,当年就完成37个年产能9万吨及以下煤矿的关闭退出,累计去产能185万吨。2017年,产能9万吨以上、30万吨以下煤矿全部关闭,奉节全县于当年整体退出煤炭生产市场。
作为煤炭去产能过程中的一个缩影,奉节县是重庆市乃至南方省份中最为典型的地区。有数据表明,2017年,重庆市原煤产量达到1172.1万吨,同比下降48.1%,是煤炭产量下降幅度最大的地区。
当前,重庆市的煤炭供需情况如何?外省煤炭入渝能否弥补去产能后这一巨大缺口?运输通道的瓶颈又该如何应对?3月,《能源》记者实地探访重庆地区多家煤炭企业、主管单位及行业机构,对该地区煤炭供应现状进行了一场深入调研。
膨胀的缺口
事实上,重庆市缺煤由来已久,只是经过2016年和2017年连续两年的去产能之后,重庆的煤炭供需缺口又被放大了许多。
2017年初,面对“缺煤源、缺运力、缺水电、缺通道”的电煤紧张的形势,重庆可谓用尽了方法,外购电、海进江以及铁总的专列保供等等。今年初,虽然关于重庆用煤紧张的消息并不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重庆的煤炭短缺得到了改善。
据统计,2014-2016年3年时间,重庆市共关闭退出煤矿594个,占煤矿总数的91%,化解落后产能3538万吨/年,占煤炭产能的60%;全部关闭了产能9万吨/年及以下煤矿,单井规模由4万吨/年提高到37.8万吨/年。2017年,重庆又关闭退出了10个煤矿,且2018年计划完成4个煤矿的关闭退出。
“协会参与了‘十三五’规划的制定,根据‘十三五’规划的预测,到2020年重庆煤炭总的需求量大概是8000万吨。但是从全国的煤炭需求来看,实际情况和预测略微有些下降,现在全市的煤炭需求量大概在5000万吨左右。”重庆市煤炭行业协会办公室主任唐泽和对《能源》记者说。
此外,在需求方面数据显示,2017年重庆煤炭需求为4500万吨,其中工业用煤约3750 万吨,包括电力行业1650万吨,冶金行业610万吨,建材行业750万吨,化工行业420万吨,造纸等其他行业320万吨。
据了解,重庆的煤炭产量在2012年、2013年的时候达到最高水平,煤炭年产量超过4000万吨,2012年底时还有700多个煤矿,其时虽然存在一定的缺口,但是调入量并不大。
2017年4月,重庆市发展改革委联合市能源局联合印发《重庆市“十三五”能源发展规划》,规划提出到2020年,煤炭产能调减至2000万吨左右。截至2017年12月31日,全市生产煤矿44个、核定产能1893万吨/年,建设煤矿9个、设计产能226万吨/年,合计53个煤矿、产能2119万吨/年。
2016年,重庆市生产原煤1436万吨,同比减少了1029万吨,而在2017年,生产原煤相比2016年又减少了两百多万吨。从供需的差距可以看出,重庆市目前煤炭的缺口超过三千万吨/年。
除了工业、电力等用煤量大的领域,民用煤在重庆所占的比例不是很大,但是这块又不能缺少,尤其在一些交通很不方便的边远区县。例如重庆市巫山县,目前只保留一两个煤矿,奉节县已经全部关闭,而这两个县历史上都是煤炭生产的主要地区,每个县每年都会有几百万吨的煤炭产量。
“重庆产煤的区县数量最多的时候达到31个,除了国有煤矿,29个区县有地方煤矿,通过这几年的煤矿去产能,现在有煤矿的只有十几个区县,一半以上已经全部退出。”唐泽和解释称。
折半的产能
虽然重庆有两千多万吨的煤炭产能,但是实际产量却远不及此,相较于产能几乎打了一半的折扣。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关闭了大批煤矿,另一方面则是没有关闭的煤矿由于种种原因产量达不到设计要求。
像大多数南方省份一样,重庆市煤矿的资源和开采条件并不好。“煤炭资源开采条件差,多数矿井的煤层薄,倾角大,重点煤矿厚度在1.3米以下的薄煤层占50%左右;煤层倾角大于45°的产量占20%~30%。”重庆大学资源及环境科学学院卢义玉教授在回复《能源》记者时表示。
此外,重庆地区的煤矿几乎全是高瓦斯矿井,其中松藻、天府、南桐、中梁山四大矿区的矿井基本上都是严重的煤与瓦斯突出矿井,突出次数多,突出强度大。全国最大(世界第二)的一次煤与瓦斯突出就发生在天府矿区的三汇一矿,煤与瓦斯突出灾害相当严重。
“产量和产能不匹配有方方面面的原因,有企业自身的原因,还有生产天数等一些其他的原因。”重庆市煤炭工业管理局煤炭行业管理处一位负责人接受《能源》记者采访时坦言。
去产能伊始,按照国家要求,煤矿应严格遵循276天生产的规定,虽然后来有所松动,但出于安全因素,现在很多煤矿生产的天数仍然很少,停产的时段比较多。
然而祸不单行,在保留的53个煤矿中,仍然有20多个没有恢复正常生产。
保留煤矿的复产面临着诸多问题,如安全生产状况是否达到国家和市里的要求;矿井长时间停产之后,如何重新启动资金、劳动人员等方面的准备。事实上,先前由于煤炭形势不好,许多煤矿已经停止矿井开拓延伸等工程工作。
而作为重庆最大的煤炭企业,重庆市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简称“重庆能源集团”)目前有正常生产煤矿17个,核定产能1322万吨,占全市剩余煤炭产能的62%。且对于剩余煤矿,重庆能源集团近几年投资5亿元,对17个煤矿实施了“机械化、信息化、自动化、专业化”改造。
2017年12月29日,重庆能源集团将17个煤矿进行了整合,松藻、南桐、天府、永荣和中梁山5个矿业公司合而为一,组建成为重庆市渝新能源有限责任公司。据报道,此举意在以市场化、法制化手段,对现有的煤炭、发电、售电资产及业务进行整合,同时后期也有意引进战略投资者,进军其他能源产业。
“目前渝新能源公司刚刚成立,好多工作还没有真正开展。”在被问及渝新能源公司的事情时,重庆能源集团一位内部人士对《能源》记者说。
值得关注的是,去产能导致煤矿数量急剧下降的同时,如何让保留下来的煤矿充分发挥作用或将成为另一个重要课题。
“最终要达到三个目的:一是全市有28个产能在30万吨以下煤矿,要有出路,有序淘汰也是一个出路;二是25个其它煤矿可持续发展;三是整个重庆市煤炭产业要高质量发展,通过课题研究要达到情况要明、问题要清、措施要实的效果。”在1月份刚刚召开的《重庆煤炭工业发展研究》课题专题会议上,重庆市煤管局副局长张继勇如上表示。
何处是煤源?
从地图上看,重庆周边的贵州、陕西,以及距离相对较近的甘肃都是煤炭资源较为丰富的地区。但对于严重缺煤的重庆,除了陕西,其他省份对于重庆的支援所发挥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煤炭工业发展“十三五”规划》中提出,预计2020年,煤炭调出省区净调出量16.6亿吨,其中晋陕蒙地区15.85亿吨,主要调往华东、京津冀、中南、东北地区及四川、重庆;新疆0.2亿吨,主要供应甘肃西部,少量供应四川、重庆;贵州0.55亿吨,主要调往云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和重庆。
不难看出,在众多的调运线路中,虽然都将重庆纳入调入之列,但却都是运输的末端。从煤源地经过诸省份后,入渝的煤炭究竟又有多少?
重庆市煤炭产量十分有限,现全市近70%的电煤是从市外调入。而当前全国煤炭市场也处于供需紧平衡的状态,重庆和四川、贵州已经纳入发改委划定的煤炭净调入区,产煤大省新疆、宁夏、甘肃等地受产量、运距运价影响,无法解决重庆市的煤炭需求,且市内多数主力电厂机组设计使用的贫瘦煤品种尤为紧缺,所以电煤供需矛盾较为突出。
记者从重庆市经信委了解到,2017年,全市煤炭产量为1049万吨,同比下降26.9%,其中国有煤矿产煤962万吨。全市主力火电厂累计耗煤1429.9万吨,同比增加3.8%,截止12月底存煤243万吨。累计购进电煤1499.9万吨,同比增长10.36%,其中市内供煤456.5万吨,市外采购1043.4万吨。
陕西方面,重庆从2014年便开始与陕煤集团进行战略合作,2017年全年,陕煤集团累计调入重庆市煤炭514万吨,同比增长260%,并且以后每年在渝常态储煤50万吨。2018年更是建立了每季度陕渝能源合作联席会议、每月电煤计划提报制度。且按照双方框架协议,到2020年,陕煤集团每年向重庆供煤将达到1000万吨。
“事实上,很多企业通过的渠道不一样,我估计陕西调入重庆500万吨的数量不是实际的情况,可能实际情况还要大一些。”一位不愿具名的重庆煤炭行业人士告诉《能源》记者。
陕西之外,另一个令重庆颇为倚重的省份则是新疆。早在2011年,就有疆煤入渝的先例。但从新疆调煤可谓利弊共存,一方面,煤炭的量、价格以及质量都没有问题,另一方面却不得不面对高昂的运费。据了解,有的单位所使用的新疆煤炭,煤价不高,但是运费每吨却能高达三四百元。
2017年9月29日,兰渝线全线通车,这对于新疆煤炭的送出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该线路规划货运输送能力5000万吨,全线开通后,新疆至成都、重庆的铁路运费将降低约三分之一,时间缩短一半。
《能源》记者在采访中也了解到,兰渝铁路通车以后,每天有30列车通过兰渝铁路进入川渝,其中20列车到四川,10列车到重庆。10列车以每天运量3万吨计算,如果全部用来运煤,一年下来可能达到1000多万吨,但实际情况远非如此,因为车辆不可能全部运煤。
不难看出,即便陕西、新疆能调入最大量的煤炭,两地加起来的煤炭调入量也尚显不足。
事实上,随着去产能的不断深入,一方面煤炭产量向主产地集中,另一方面南方许多省份煤炭生产大幅退出,这都对煤炭的跨地域运输提出了更多的要求,运输通道紧张与否是煤炭调运能否顺畅的关键。
通道困境
重庆,又被称为山城,城中很多建筑设施都建在崎岖地形之上,轻轨列车既遁于地底,又穿梭于楼宇之间、河流之上。同样在崇山峻岭之中,迂回曲折的盘山公路也给煤炭运输造成了很大的麻烦,通过铁路运输煤炭成为不得已的选择。
资料显示,通往重庆市的襄渝铁路受达州口通过能力限制,煤炭入渝量小。兰渝铁路、渝黔新线虽然拥有运输能力,但是来源地贵州、宁夏、甘肃在煤炭紧张时期已是自顾不暇。而陕西煤炭受制与铁路总体运量,每年入渝煤炭能否达到1000万吨尚未可知。
据了解,2017年重庆市主力电厂40%以上的电煤需要从北方通过铁路运输,运输压力非常大。同时,海进江电煤依托的长江水道,受三峡大坝通过能力限制,待闸通过时间越来越长,物流时间也大大增加。
重庆市经信委回复《能源》记者采访时表示:“为了保证全年电煤供需平衡,要加强电煤运力综合协调,主动与国家发改委、中国铁路总公司、三峡通航管理局等部门汇报沟通,加大铁路、水路运力协调力度,确保我市不因运力紧张影响电煤保障。”
重庆目前自己煤炭产能少,常态上全靠运进来,由于量太大,主要的问题是运输不能保证。重庆的区县分布范围比较广,有的不在铁路线上,因此用煤就比较紧张。
“去年我们调查,有的区县的零星用煤,包括有一部分民用煤,价格很高,价格高到什么程度?每吨煤价格甚至会到2000元。”唐泽和对《能源》记者说。
事实上,电煤的保供很大程度上就是怎样做好冬夏用煤高峰的供应。重庆市电力负荷峰谷差落差很大,针对这一情况,重庆已按照度冬和度夏两个高峰节点高于国家警戒线标准,加大电厂储煤,2017年分别在度夏和度冬两个重要高峰节点储煤235和285万吨。
对于重庆的煤炭调入问题,相关方建议认为,需协调国家有关部委将重庆市煤炭调入纳入国家层面统筹解决,恳请帮助协调外购煤炭运力和煤源,增设煤炭储备基地,提高国家电网对重庆电力的保障配置。
1月19日下午,重庆疆渝煤炭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借助天府公司在三汇地区的铁路和储煤场地优势,重庆能源集团旗下的商贸公司与天府公司合资组建了重庆疆渝煤炭有限公司,在三汇坝建立煤炭物流基地,主要担负 “北煤入渝”后的储备和配送、营销任务。
“电煤的保供任务主要还是应该依靠市场的力量,通过签订煤炭中长期合同和诚信履约来完成,有必要的地方还应该建设储备基地。铁路运输、煤矿企业和火电企业,通过中长期合同怎么签?必须三方来谈,单方讲的都不行,有必要的时候应该充分发挥政府的规划与市场监管职能,强化市场秩序,提升三方内部的统筹协调能力。”中国电力发展促进会秘书长游敏受访时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