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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各大国有煤炭集团休假待岗等内部救市措施
发布日期:2016-05-23  来源:《财经》杂志    作者:李廷祯  浏览次数:217

卖一吨煤的利润,买不到一瓶饮料——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曾如此慨叹。

山西煤炭行业从2014年的盈利28.7亿元,跳崖至2015年的巨亏94.25亿元,这是多年来首次煤炭全行业亏损。

进入猴年,煤炭行业仍未出现回暖的任何迹象,煤价还在下跌,市场继续萎缩。

“煤炭去产能”,成为大众耳熟能详的流行词汇。有山西媒体称,山西省正在采取“五个一批”措施去产能,即:依法淘汰关闭一批“僵尸煤矿”、资源枯竭等煤矿;行业重组整合一批优质煤矿;退出一批“减量置换”煤矿;依规核减一批煤与瓦斯突出矿井和灾害严重矿井;搁置延缓一批不具重组整合条件的煤矿。

然而,过去数年行政推动的多轮资源整合、兼并重组,已使山西诸多煤企债台高筑。

早在前年和去年,山西煤企已经开始大幅降薪,但无法挽救煤炭市场颓势。大面积的“转岗分流”“开源节流”,成为山西煤炭企业的“次选择”。

目前,山西各大国有煤炭集团,如同煤、焦煤、晋煤、阳煤、潞安,相继下发了转岗分流、停薪留职、休假待岗等内部救市措施。

其中,焦煤麾下的西山煤电(6.910, -0.02, -0.29%)集团,对各大分公司、子公司下发了具体指标,欲在2016年减员12517人,占在册人数的15%。

有西山煤电集团高管透露,山西高层对此的指示是“谁的孩子谁抱走”,煤炭国企不能将职工简单推向社会,企业必须内部消化。

焦躁的情绪笼罩着整个矿区,在为前途和生计担忧的同时,许多职工喊出了心中困惑:“黄金十年,煤炭企业赚的钱去了哪里?”

“僵尸”自救

见到赵晓红时,他刚获得片刻闲暇,办公桌上铺着一本马化腾写的《互联网+》。在太原西山这个从业者群体素质普遍不高的矿区,此景令人眼睛一亮。

但是,互联网思维并未带来什么帮助,作为西山煤电集团白家庄煤矿的党委书记,赵晓红春节后一直焦头烂额。春节前,《西山煤电集团转岗分流考核管理办法》的讨论稿出炉,并在少数企业高管中传阅。根据文件要求,3080人在册的白家庄煤矿,需要转岗分流1200人,比例高达39%。

在西山煤电集团的52个分公司、子公司中,白家庄煤矿的转岗分流人数高居榜首。在今年1月23日,《白家庄矿业公司实施双向选择及经营承包的暂行管理办法》紧随出台。正是这份“对外严格保密”的暂行管理办法,引发基层职工诸多不满,让赵晓红等高管手忙脚乱。

2月27日,《西山煤电集团转岗分流考核管理办法》的讨论稿正式在西山煤电职代会上通过。这意味着,该集团2016年转岗分流12517人、占在册人数的15%的目标,将被严格执行。但该文件在网络上昙花一现后,就瞬间消失,难觅踪迹。

和赵晓红一样,许多西山煤电集团的干部讳言“失业”“下岗”和“裁员”等词。他们强调现在的国企只是“转岗分流”。

白家庄煤矿距太原市中心约15公里,距西山煤电集团公司总部约4公里,始建于1934年。因为资源面临枯竭、债台高筑,不得不于2004年宣布“政策性破产”。资料显示,截至2002年底,白家庄煤矿累计亏损8000余万元,企业资产1.36亿元,债务1.73亿元,早已资不抵债。

为摆脱困境,白家庄煤矿一直在筹备新的接替矿井——年产500万吨的古交杨庄新矿,至今尚未建成。于是,白家庄几千矿工开始在原有井田上进行“残采”,即开采昔日残留的边角料资源度日。

目前,白家庄的坑口含税价为每吨65元,而吨煤开采成本则高达300元以上。按年产100万吨计,该矿每年会亏损2亿元以上,且“开采手续需要三个月一审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白家庄煤矿都是不折不扣的“僵尸企业”。但是,这样的国有企业偏偏一直顽强地活着。其中逻辑,是“几千人总要吃饭”。

赵晓红抱怨,煤矿这个行当,一线工人都是“一人养活一家人”,而且国企承担了许多社会责任,譬如每年安排大量退伍军人和矿区子弟就业。

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亚洲金融危机时,还未更名为西山煤电集团的西山矿务局,是靠银行贷款发工资渡过了难关。

好在2003年市场回暖后,并迎来波澜壮阔的“黑金十年”,负债很快得以消化。

但是正在经历的这次危机不同以往。白家庄煤矿一名机关女职工称,这两年因为经济效益不好,所有职工的工资均被大幅调低,甚至机关实行轮岗,在岗者实施“四天工作制”——通过放假减薪。

从2013年开始,白家庄煤矿就已开始转岗分流,手段是对外输出劳务。说是“对外”,其实还是“内部消化”——向西山煤电集团的子公司、控股公司屯兰煤矿、斜沟煤矿输出了近百名采煤工人。

今年2月26日,又有近百名白家庄矿工,被输送到柳林县联盛集团打工,报酬是吨煤工费8元。

联盛集团原系私人煤炭企业,后被西山煤电集团的上级公司山西焦煤集团托管。

西山煤电集团明确了六大转岗分流渠道(参见附件)。其中,即包括“清退使用非在册人员”,具体表述为“地面使用非在册人员包括非全日制用工、劳务派遣用工、劳务承包用工、退休返聘人员、以完成一定工作任务为期的用工等,清退后由本单位富余人员补充相应岗位;通过技术改造,减少井下用人,利用富余人员组建井下开掘、安装等专业化队伍,逐步替代井下使用的非在册人员”。

这意味着,国企在册职工转岗分流时,以农民工为主体的民营煤矿从业者和大批“临时工”,会遭到不同程度的遣散。

白家庄煤矿把这些转岗分流措施进一步浓缩为“经营承包、双向选择”,即全矿各个单位、部门、外派队伍,全部实行经营承包,经营单位碎片化、小型化,承包人和职工实行双向选择,享有充分的用工自由和工资分配权。

然而,岗位“僧多粥少”,白家庄还是出现大批没人选择的职工。对这批职工,超过55岁的,可以办理“内部退养”,月收入只能达到太原市最低工资标准;自愿暂停劳动合同的,单位给予办理;而无法内退且无人选择、也不愿暂停劳动合同的职工,则进行最长三个月的待岗培训,第一个月发太原最低工资的80%,即1296元;第二个月发放第一个月收入的80%,即1036元;第三个月发放第一个月收入的60%,即777元。

这个条款,引发了白家庄煤矿部分工人的不满和上访。

事实上,双向选择是民企用工的基本规则。“这么多年,诸多山西煤炭国企的想法和观念,依然少有进步,每进一步都会有巨大阻力。”一位晋籍媒体人称,“从干部到工人,都还在迷恋大锅饭,认为政府会为国企兜底。”

从开源到节流

“对我们来说,不可能不去产能,也不可能裁员。”

说这话的,是山西晋中市灵石煤矿有限公司(下称“灵石煤矿”)总经理段新春。

在1998年前,灵石煤矿是晋中市属国有煤矿,因为资不抵债,被晋中市下放到灵石县管理。彼时,煤炭行业从上往下“减包袱”现象明显,山西省属的几个国有煤炭集团,就是1998年被当时的煤炭工业部下放到省里。

灵石县对“烫手山芋”避之不及,于是选择了煤矿改制。段新春当时是该矿机电科科长,被要求拿出1万元入股。“矿长、科长必须带头入股,否则职工谁会入啊?”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职工不愿做股东,只是把煤矿欠发的工资进行了“债转股”。

200万元的股本中,最大的股东闫俊雄不过出资20万元,最后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到了2003年,煤炭市场开始小幅回暖,灵石煤矿进行了增资扩股,已经担任副矿长的段新春被要求入股50万元。灵石煤矿将筹集来的资金投入基建改造,把产能先提升到60万吨,接着又提升至90万吨。

后来证明,灵石煤矿这几步战略都未走错。完成基建后,煤价开始飞涨,该矿所产的瘦焦煤吨坑口售价曾高达680元。烈火烹油的那几年,灵石煤矿除了每年大额分红,账户上总有三四亿元存款趴在那里备用。

2008年,煤炭市场一度大萧条。襄汾溃坝事故后,国家安监总局原局长王君履职山西,开始推动全省煤炭行业兼并重组。但此过程中,民营的灵石煤矿未被国企“吃掉”,反因产能优势,成为当地的资源整合主体企业之一。

山西省政府当时要求,办矿主体在兼并重组后,年产能规模原则上不能低于300万吨。在政府指导下,灵石煤矿收购了三个当地煤矿,成立了产能315万吨的永吉集团。为此,灵石煤矿花费了18亿元——三四亿元的备用现金以外,还向银行负债14亿元。

不料整合刚完成,煤价突然掉头向下。目前原煤成本每吨190元,售价却跌至180元,每年需要支付的银行利息高达上亿元。“要是当年没搞兼并重组,我们不会有任何经济负担。”段新春苦笑。

为应对市场危机,灵石煤矿开始“开源节流”。节流,就是压缩各种开支,包括降薪,“但是无法裁员”。灵石县地处太原盆地南部的大山深处,产业单一,少有就业渠道,仅灵石煤矿所在的山沟里,就住着矿工和家属近万人。“你要裁员,矿工就无法生活,社会就乱了。”段新春说。

另外,灵石煤矿不再分红,并且和各大银行协商,希望将一些高利息贷款变成低利息贷款。

为了防止银行抽贷,灵石煤矿在倒贷时“化整为零”,譬如欠某银行1亿元,每次还贷只还1000万元,“这是逼出来的办法”。

在开源方面,除了通过配煤增加产品品种、降价优惠锁定大客户外,灵石煤矿准备重拾1998年的危机应对措施——向职工集资。段新春坦言,这是为了应对银行抽贷和资金链断裂。向职工借款的利息为1分左右,即年息12%。

事实上,压垮山西不少煤企的最后稻草,是当年兼并重组所引发的巨额财务费用。这也回答了西山煤电集团诸多职工的困惑。

白家庄煤矿一位值班调度称,“山西焦煤这些年赚的钱,很大一部分用于搞国进民退、兼并重组”,“收了一大堆没有资源的烂矿,老板们成功套现,国企却形不成任何效益”。

西山煤电集团临汾公司一位不愿具名的高管称,西山煤电在临汾市投入了20亿元,整合的一堆小煤矿,其中只有三分之一能正常生产。

譬如古县圪堆煤矿,“井下没有资源了”,投入3亿元后全面停产,500多名职工正准备逐步解聘。“今年春天就有300多人劳动合同到期”,但临汾公司欠缴这些职工的各种保险高达上亿元,“企业再也担负不起”。

灵石县煤炭局一位副局长表示,一些大型煤炭国企挥霍成风,也是造成企业过冬没有余粮的主要原因,“比如有的国企,竟然在煤矿大巷里面铺设地板砖,井下装修的比酒店还奢华”,“一些政府官员热衷搞形象工程,频频要求煤矿建设‘现代化矿井’,但多是无效投资”,“还有许多企业借调产为名乱投资,上了很多赔钱的项目”。

“去产能”只能靠市场

“去产能要结合实际。”山西晋城最大的煤炭国企——兰花集团董事长李晋文认为。

“市场让企业去产能,企业心服口服;政府让企业去产能,企业心不服口不服。”

李晋文称,山西诸多煤企在兼并重组潮中普遍做到了大矿化、机械化,安全环保少有瑕疵,但个个债台高筑,“七大省属煤企负债以万亿计”。

但辛辛苦苦刚建起的产能,又面临新一轮关闭,使得谁来埋单成为巨大难题。

晋中市煤炭局副局长杨云良认为,一个90万吨的现代化矿井,并购费用、建矿费用、资源价款三项大开支,导致其总投资动辄超10亿元。

几乎每一个山西煤炭企业都有大量民间借贷,“要关闭,最起码不能让老板们拉饥荒,这是一个底线”;此外,关闭企业这样的大决策,必须经过董事会决策,所以,行政关闭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晋中市煤炭局局长义劲中坦言,“去产能”关乎煤炭行业的生死存亡,基层政府能做的,只是减免一些费用和企业负担,在特殊时期抓好安全生产等监管工作。

国家可以出台类似“四万亿”的救市措施等,但在市一级甚至省一级层面,不会有太大作为。

而在当下,多数山西煤矿都在坚持,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市场回暖。“开源节流”是他们目前所能想到的过冬之策,这其中即包括国企大力推行的“转岗分流”。

李晋文介绍,兰花集团拥有近4万名职工,2015年的工资总额是16亿元,今年准备减少30%,即压缩工资4.8亿元。

但是压缩工资容易带来稳定问题,“一些职工工资降到了1620元(山西省最低工资),只能维持简单生活,连水电暖气、孩子学费都交不起,再减要出乱子。”

“没有人主动上报关闭名单”,李晋文认为,大型煤矿生产要比停产合算,“每年正常生产,就算赔一个亿,还能养活几千人吃饭;若纯粹不生产,净赔三个亿”。在山西,许多煤矿企业的高管都认同上述看法。

不过,已经有煤矿企业无法熬到天亮。

在晋中市采访期间,榆次区乌金山镇的官窑安源煤业(4.260, 0.03, 0.71%)公司正在向区政府申请注销煤矿证照。

在山西省,这是煤炭企业主动“去产能”的第一案例,义劲中判断,这个煤矿的投资者应该是以前赚到了钱,没有什么负债,“现在他不再看好煤炭行业的前景,这也许是一种更加明智的选择”。

资料

西山煤电集团

转岗分流六大渠道

(一)终止劳动合同

1.职工达到法定退休年龄及时办理退休手续。

2.职工与单位签订劳动合同期满不再续签的。

(二)解除劳动合同

1.因职工本人严重违反劳动纪律,达到解除劳动合同条件的。

2.职工本人辞职的。

3.调出集团外的。

(三)内部分流人员

1.职工本人自愿申请办理停薪留职;

2.职工本人自愿申请办理内部退养。

(四)清退使用非在册人员


1.地面使用非在册人员包括非全日制用工、劳务派遣用工、劳务承包用工、退休返聘人员、以完成一定工作任务为期的用工等,清退后由本单位富余人员补充相应岗位。

2.通过技术改造,减少井下用人,利用富余人员组建井下开掘、安装等专业化队伍,逐步替代井下使用的非在册人员。

(五)新项目安置富余职工

新项目、新单位所需人员,由集团内部富余人员选聘补充,严格控制集团人员净增加。

(六)对外输出人员,承揽业务项目

1.积极走出去对外进行劳务承包或托管,包括托管煤矿、选煤厂、电厂等项目;承揽生产运行、安装、维护、检修、后勤服务等业务。

各单位派出人员创收增加本单位工资收入,经集团公司审核后,劳资处调整增加工资指标。

2.鼓励职工个人出去自主创业,激励政策执行《关于鼓励职工自主创业的若干规定》。